这一瞬间,红缨懵了。
她精心准备了好久的台词,罗曼不给她机会说。主子明晃晃丢出来的问题,她却没法答。
罗曼的语气明明很温柔,表情明明很亲和,可红缨却觉出了彻骨的冷。她飞快的看了罗曼一眼,而后求助的看向自己家人,不敢回答。
罗曼很有耐心的等着,随着红缨的目光,笑眯眯的看向了脸色大变的妇人。
“这个问题很难吗?”
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,罗曼又温温柔柔的接了一句:“或者,我换个方式问。当初你和裴俊杰欢好,是受了我或者我身边大丫鬟的指使吗?”
红缨下意识去看丝丝,见丝丝泰然自若站在罗曼身后,半个眼神都不给她,腿脚都开始颤抖。
没人指使她,她自愿的,甚至是下跪求来的。
严格来说,是丝丝成全了她。她没帮小姐的忙,查出下毒真凶,她也根本算不上功臣。
她一直想用道德裹挟住小姐,让她偏帮自己。在凶猛的流言织了张网,以为已经将罗曼网在中间,挣脱不得。
现在看来,小姐个丝丝都没在意,被网住的只有她自己。
这一刻,她悔恨交加,恨不能从来没跪在罗曼面前,没跪在众目睽睽之下。
红缨一家不敢搭话,围观的下人心里可就有了论断:不管是为着什么,这丫头爬床,绝不是为了小姐。
既然不是小姐安排,那小姐为了夺权,特意设计陷害裴俊杰、打压裴嬷嬷的想法,就成了笑话。
一时间,大家的目光又看向裴嬷嬷:既然主子没有陷害,那她裴家就当真想害主子?人手、钱财都握在手里,还能让十一岁的小姐查出真相,嬷嬷你手段不行啊!
罗曼脸上挂着温柔的笑,看着裴嬷嬷的眼神,甚至还带着几分敬重:“嬷嬷年老功高,原本该赏了杌子,坐下说话。
可裴俊杰回家休养了,您成了苦主状告的对象。若让您坐下,无论我一会儿怎么断,大家都会觉得我在偏帮您。如此,也只得委屈您了。”
说着,还坐在椅子上朝裴嬷嬷欠了欠身,以示歉意。
裴嬷嬷不咸不淡:“我们当奴才的,把命献给主子都是本分,哪来的功劳?小姐一句功高,折煞奴才了。”
站着的奴才很有些不满:小姐这样说,是记着你的好呢。签下卖身契那一刻,奴才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的,你阴阳怪气给谁看?
罗曼笑笑,没搭理她的阴阳怪气,直截了当的问她:“红缨还要想想,才能回答我的问题。不如嬷嬷先回答一下,裴俊杰是对红缨有情,难以自控逾了矩;还是受药物支配,不得已犯错?”
裴嬷嬷猛然抬头看向罗曼,眉头深锁,满心愤恨:若答有情,那既然有情,如何能眼看着心爱的人受苦?自己有了病,不能给爱人幸福,那给些银子安置,不是应当?
若是无情,为什么要坏人姑娘家的清白?药性难控,大夫却不难找。若吃药后就光顾自己,谁都可以,那人品也是下贱。
痛快后不顾姑娘死活,不能娶又不想赔。不光裴俊杰下贱,整个裴家都十足卑鄙。
裴嬷嬷淡淡的嗤笑一声,低了头不说话。
“或许,叫裴俊杰过来问一问?”
“那倒不必。”裴嬷嬷压下眼中火光,转头看向脸色青紫的红缨,冷声道:“左右是我们俊杰犯了错。红缨要银子,老奴便是看在小姐肯为她做主的份上,也咬着牙赔。”
“三千两,是吧?”裴嬷嬷轻蔑的扫红缨一眼,声气里都是不屑:“这点银子,裴家给得起。”
红缨一家狂喜,略过罗曼,赶紧答话:“那就好。”
两边都朝罗曼磕头:“事情已经解决,给小姐添了麻烦,还请小姐恕罪。”
现在想息事宁人了?
“添麻烦?”一直笑眯眯的罗曼虎了脸,看向她们的目光也凝结成冰:“在你们眼里,主子就是刀枪,能随着你们心意使唤。使得好,便砍死敌人;不好用,放回刀架就行?”
她语调冰冷,虽然不凶,却化作冰刀,一刀刀扎入所有人心脏——
“你,为什么在丝丝房间,和喝了药的裴俊杰鬼混。”看红缨要退缩,罗曼直接让周红拿出来鞭子:“当着大家的面,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。你不想说,就打到说为止。”
最后一句话,罗曼是对着周红说的。
周红便将鳄鱼皮鞭,递给新换上的护院队长。队长站在红缨身后,摆开架势,随时要打。
红缨一家吓得哭了出来,红缨更是脸色青黑,瑟瑟发抖:“小姐……”
她眼泪汪汪,可怜得很。罗曼冷眼看着,柔声问她:“说说看,你怎么舍身为主,豁出一切,替我套出了裴俊杰的话?”
红缨哭了出来,半个字都不敢说。周红等不得,一个眼风扫向队长,破风尖叫的一皮鞭就落在了红缨身上。
随着尖叫哭喊,红缨精神崩溃,将当初求丝丝的事情全盘倒了出来:“不是为了小姐,套裴俊杰的话,也是要找他对丝丝下药的证据,好让丝丝出一口气。
他说出给主子们下毒的事情,全是意外。我没受小姐指使,更不敢以功臣自居。
是我鬼迷心窍,流言说我是功臣,便想借流言威胁主子。让主子帮着做主,判裴家赔我银子。
我到底不再是女儿家,坏了名声再嫁人不易。若再不捏着银子,后半生怎么办?”
一股气倒完,红缨‘哇哇’痛哭起来:“裴俊杰说,他家银票塞了两间屋,全兑出来,能堆两座泰山。
既如此,我要他三千两,算不得讹人。”
满院子都是抽气声,他们看向脸色大变的裴嬷嬷,满心满眼都是审视:裴家一家子奴,竟然这么富贵?
是哈,刚才说三千两,裴嬷嬷可是眼皮都没眨。
罗曼看着裴嬷嬷,眉眼弯出几分赞赏:“嬷嬷一家,果然是经商的天才。五年下来,裴家挣出了金山、银山,晚照苑的账面上,却只有四千五百两现银。”
满院子又响起抽气声。
裴嬷嬷狠狠的剜了红缨一眼,处变不惊的回道:“哪个少年不吹牛?这等话,大家当笑话听就是了,哪敢当真?”
“嬷嬷说得对。”罗曼顺着裴嬷嬷,脸上的笑意更盛:“红缨纵着流言,是想从嬷嬷手里多要点银子。那嬷嬷呢?您推波助澜,裹着红缨一家闹到我面前,是图什么?”
说到这里,罗曼收了脸上的笑。她目光犀利,气势压人:“若为了银子,先前赌咒发誓都不肯赔,我问了句话,三千两就拿得心甘情愿?”
罗曼的咄咄逼人,裴嬷嬷从预料到过。
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,两月前她虎着脸就能将她吓哭。便是有些手段,又能多厉害?
她以为,罗曼就是要压着她赔钱。她赔了钱,罗曼省了麻烦,事情就了结了。
可很显然,她又低估了她。
“是老奴之前糊涂……”
“你不是糊涂,是太精明!”罗曼冷笑一声,看着满院子奴才缓声道:“你闹到我面前,是料准了我左右为难。
红缨顶着忠仆的名,你裴家占着愿意娶的理。不管我怎么断,都不公。你欺我年幼,看不清弯弯绕后头的算计,便要将我押到众人面前,要么为了忠仆不顾原则;要么帮着凶手,让忠仆寒心。”
一言掀开算计,满府奴才都被震惊。
若主子让所有奴才寒心,这新换的满府奴才,不都要往裴嬷嬷身边靠?
大家自省,很快卡看清自己的心:不管罗曼判裴家赔钱还是不裴,自己都会对罗曼不满,从而选择和裴嬷嬷亲近。
如此一想,大伙儿都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被看穿的裴嬷嬷心中也是一凛,不过很快就释怀了:走到如今,她和罗家之间算撕破了脸。不管是铺子还是别庄、田产,都要真刀真枪的去抢夺。
如此,装不装,又能如何?
所以,她抬起头来,几乎嚣张的看着罗曼:“小姐不过十一,偌大的晚照苑交给你,大老奴不太放心,自然要考考您。既然您有治家的本事,老奴也不用再操心庭院,能专心经营生意了。”
奴才考主子?嚣张!
罗曼也赔着笑:“嬷嬷的好意,我得领情。”
她抬眼看向周红,慢条斯理的道:“为了让嬷嬷放心,你也让她知道下府里的规矩。”
周红领命:“奴才算计到主子头上,这狂妄劲儿,没有五十鞭子定然灭不了根。”
罗曼点头:“拖下去吧,我不耐烦听人哭喊,堵着点嘴。”
大院边上已将架好了春凳,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将裴嬷嬷拖下去,没等震惊得脱了形的裴嬷嬷叫喊出来,两颗胡桃便塞进她嘴里,噎得她眼泪直流却半点声音都喊不出来。
鞭子破空的声音惊心,抽在皮肉上的闷响更是吓人,满院的奴才大气都不敢出,红缨一家更是惨白了脸,抖得筛糠。
打完了裴嬷嬷,两个婆子拖破布一样将她拖回房间。按例,去请了专门给奴才看病的大夫。
裴嬷嬷不甘心的望着门口,望眼欲穿也没望来赵平娘,甚至都没望来个探望她的奴才。
罗曼又看向红缨:“你管着茶水间,裴俊杰却依旧能在煮茶的山泉水下毒。你明知道有毒,还纵着他将茶水端到哥哥面前。
其心,当诛。”
红缨母亲当场吓晕,其他家人嚎啕大哭,磕头求饶:“小姐……”
“若当真知道我是小姐,敬我是主子,也不敢以功臣自居,做不出这等裹挟主子以谋私利的事。”
罗曼呷了口茶,平淡又冷漠的扫了他们全家一眼:“我怜你坏了名声,后半生没有依仗。处置刁奴的时候,将你们留了下来。
没想到我一时心软,你们倒成了功臣。这是我的不对,所以鞭子就不打了,我的错,我改。”
红缨一家刚松口气,罗曼已经开始吩咐红缨:“将人牙子叫过来,坏了心的奴婢该发卖到哪里就发卖去哪里。
裴家要赔的三千两银子,既然是算计主子得来的,便充进府库,赔偿主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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